杜甫在東柯
——天水民間首屆舉辦祭祀杜甫活動
·王 鈺 / 文 閆新生 / 圖
時值2006年春天，我們第一次聽說民間舉辦祭祀杜甫活動，于是，我們驅(qū)車來到天水市麥積區(qū)麥積鄉(xiāng)的街亭“子美堂”前，參看這次活動。剛一下車，我們看到“子美堂”前人頭攢動，有上千人一大早便趕來了，不僅有著周圍的村民，還有城里人，天水杜甫文化研究會的專家、學者也趕來了。
據(jù)說，天水民間舉辦祭祀杜甫活動在解放后還是首次，過去在當?shù)卦e辦過這樣的廟會，周圍13個村子，約有萬人參加廟會，并念經(jīng)上供，唱戲酬“神”等民間祭祀活動，廟會由杜佐后裔當會長主辦，后來杜家人丁衰落，“子美閣”祭祀活動的會長和主持人由別人來充當，尤其解放后這種活動再沒有舉辦過，今年4月由當?shù)貛讉�“秀才”發(fā)起決定舉辦這次活動，而吸引游客帶動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
上午10時許，祭祀活動開始，按照民間傳統(tǒng)禮儀祭拜杜甫，先是三聲鐵炮震響，接著鐘鼓齊鳴，優(yōu)美的嗩吶吹響，在司儀的主持下，奠酒、敬獻祭品、宣讀祭文、化馬（民間一種祭祀方式），幾個村民唱頌民間祭祀小曲、跳神（民間祭祀舞）等，古樸“繁瑣”的祭祀活動一一進行。接著舉辦秧歌、武術、演唱等文體活動，邀請城里來的書畫家現(xiàn)場揮毫潑墨，書寫杜甫詩句，贈送給廟宇與當?shù)剞r(nóng)民留念，各種活動的氣氛熱烈隆重。祭祀儀式上，杜甫之侄杜佐后裔杜代娃等三代6人在現(xiàn)場與大家見面，杜代娃也被聘為名譽會長。
我們幾人被現(xiàn)場所感染，從“子美堂”至柳河村開始追尋當年杜甫在東柯的日子，透過歲月的風塵，來懷念這位偉大的詩圣，并采訪了杜佐后裔。
棄官流寓秦州
首先我們從柳河村尋找杜甫的足跡。柳河村，唐代為東柯村。公元759年（唐肅宗乾元二年）7月，杜甫辭去華州司功參軍職務，攜家眷爬山涉水，翻過隴山，來到邊遠的秦州。
“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游”。“安史之亂”沉重打擊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暴露了當時社會上的種種矛盾。世人所見的“寂寞天寶后，園廬但蒿茉”，“子孫陳之盡”，“垂老不得安”，“群胡歸來血洗劍，仍唱歌飲都市”等，這些都是“滿目悲”的慘景。乾元二年夏末，也就是詩人在華州任職剛一年的時候，關內(nèi)大旱，造成嚴重的災荒，災民成批外流逃難。他感到，國政衰敗，官吏殘暴，深為人民的疾苦所憂患，決意離開華州。當然詩人棄官而遠游，固然還有一些具體原因，一曰避戰(zhàn)亂；二曰留華州作一司功參軍，任華州州牧的擺布、趨勢，無異于身陷囹圄，拘役自己，他不滿這樣的處境，才辭官而去。但為何不去別處，專來秦州呢？詩中“因人作遠游”，就是他侄兒杜佐及舊友贊公在秦州的緣故。
當我們看到如今的柳河村，已處在一派桃紅柳綠、恬靜優(yōu)雅的田園谷野，秀麗的風光給人一種遠隔塵囂之感。眼前浮現(xiàn)出當年杜甫是怎樣風塵仆仆攜眷翻山越嶺來到秦州的。據(jù)我們原來的想象，杜甫與家眷曾坐那釘滿粗大鐵釘?shù)哪鹃镛A，班馬蕭蕭，馬蹄得得，吱吱呀呀地從隴山輾過，向邊塞的秦州而來。但據(jù)村里一位70多歲的柳老先生說，據(jù)先輩一代一代傳說，唐代這里曾是茂盛的森林，杜甫從秦州城來時，騎著一頭毛驢，侄兒杜佐牽著毛驢來的，杜佐給村里人說他堂叔從華州來秦州，這頭毛驢幫了大忙，馱著簡單的行裝，有時還將孩子馱馱走走，真不容易。
杜甫為避戰(zhàn)亂，投靠秦州的親友，“遲回度隴怯，浩蕩及關愁”，當他快走近秦州門戶時，那種揣揣不安的心情，一面向西跋涉，一面打聽前頭“西征問烽火”有無戰(zhàn)爭的消息。進入秦州之后，展現(xiàn)在詩人眼前的，是落水的河道，空當?shù)纳焦龋@一切籠罩在深秋寒夜的氣氛中。但當他耳聞目睹到“鼓角緣邊郡，川原欲夜時”，杜甫原想秦州避亂，可這一帶仍然隱伏著戰(zhàn)爭的危機。雖然這里是“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而隱約透露出一種“戎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形勢嚴峻的緊張氣氛。杜甫留居在秦州城，才知侄子杜佐在距秦州東南五十里的東柯谷。在秦州，不久就生了一場病，侄兒杜佐聞訊從東柯趕來探望，從《示侄佐》中道出了生病的時間、氣候而且有悲愁氣氛�！岸嗖∏镲L落，君來慰眼前”。杜佐拿來“黃糧”（谷子）對堂叔安慰，使杜甫感到一血脈的親近和溫暖�！白月劽┪萑�，只想竹林眠，滿谷山云起，侵籬澗水懸，嗣宗諸子侄，早覺仲容賢�！币蚵犃硕抛艚榻B山居生活的情趣，便產(chǎn)生了“只想竹林眠”的念頭，詩人對“茅屋趣”的遙想，侵籬澗水，十分幽雅，于是萌發(fā)了去東柯的意念，對東柯谷的遐想，接著又產(chǎn)生了隱居的思想�！皞鞯罇|柯谷，深藏數(shù)十家。對門藤蓋瓦，映竹水穿沙。瘦地翻宜粟，陽坡可種瓜。船人近相報，但恐失桃花”。在杜甫的眼里，這是武陵人的桃花源。
把東柯比桃源
東柯谷內(nèi)有條小河叫東柯河，是渭河的一條支流。據(jù)柳河村的老人給我們講，聽先輩們說，在唐代這條河流水很大，所以有“船人近相報”的說法。但據(jù)我們所觀察，東柯谷河從北至南逆水而上，流量再大，在當時是不可能有行船的條件。當時可能杜甫是用漁人入桃花園的典故，想象那里土地肥美，房屋漂亮整齊，人們不論男女老少都怡然自樂，杜甫把東柯比桃花源向往的地方。當他將家眷寄托秦州朋友處，騎著毛驢隨侄兒來到這個地方。（先探查，然后再接家眷來居�。�。“東柯遂疏懶，休鑷鬢毛斑”，東柯因為是“深藏”在山谷中的，所以那里不像在關內(nèi)那樣，經(jīng)常受到戰(zhàn)火和殺戮的威脅，也不像在秦州城那樣，時時聽到“戎鼓”、“鼓角”，處處看到“斷人行”，“城上胡茄奏”和奉調(diào)出征的士兵及匆匆趕路的使者。感到只有東柯谷山水幽靜，富于詩情畫意的優(yōu)美景象。飽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和仕途艱險的詩人，對這個桃花般的境地十分欣賞，幾年來一直繃得很緊的心弦可以放松了，對“阮籍行多興，龐公隱不還”的隱居思想已迫切了�！皷|柯好崖谷，不與眾峰群。落日邀雙鳥，晴天卷片云。野人矜絕險，水竹會平分。采藥吾將老，兒童未遺聞”。杜甫到東柯谷，的確展現(xiàn)給詩人的崖谷、眾峰、落日、雙鳥、晴天、片云……一幅天然的優(yōu)美田園。東柯奇景，詩人從自己方面落筆，“野人”也夸耀，與他平分水竹之美，山崖之險，很幽默地贊美東柯，將以采藥為生，表露出打算在東柯常住下去，讓“兒童”對他遠居這里都不理解的想法。
八槐樹下觀山馬
當我們走進柳河村，尋找當年杜甫所夸的“好崖谷”、生長“水竹”的地方時，發(fā)現(xiàn)幾個農(nóng)民從地里剛來，蹲在村口正閑聊，我們主動搭訕。當談起杜甫時，村民們七嘴八舌與我們交談，過去的東柯谷，現(xiàn)在的柳河村與劉家溝村合成，自唐代的杜甫來過這里后，一輩一輩在民間傳說著杜甫在這里生活的日子，那年杜甫讓他的侄兒從秦州城里接來后，老先生居住在這柳、劉兩村中間的路岔口，為人溫和，為人和善，這里有三棵大槐樹，樹上長著“八股槐”，也稱“八槐”，是長了“八股樹杈杈”。遠瞧！似一個大盆景，當?shù)匾暈橐淮缶坝^，長“八股槐”的地方當然是奇特“懸崖”，杜甫曾在這樹下盤腿而坐，觀山寫詩，常常一人如癡如醉，口里念念叨叨，那時的人都不知道這個老頭究竟姓啥叫啥，認為是侄兒引來的一個“瘋老頭”。我們讓村民指點到這八槐樹下，只見三株古槐高40余米，樹圍有三個人合不攏粗，真是個奇跡，這三株究竟什么時代的，村民們也說不清，直說杜甫來過觀看，這說明比唐代還早。村民還說：幾天后，杜甫將村里的幾個孩子叫在他身邊，引導讀書，讓孩子背誦詩文，還每天要讓幾個孩子早起，與他一起跑操，并讓孩子還給他擺硯臺，研研墨，他給村民寫字（中堂），杜甫與孩子們跑過操的地方，后代人稱“先人場”，研磨寫字教書的地方，當?shù)厝朔Q“燕窩臺”。說也奇怪，已是秋天的日子，杜甫與孩子們栽了一棵松樹，這棵樹竟然也活了，已長成了大樹，杜甫走后，村里人才知道是個名人，便代代將這棵樹保護下來。我們順著村民的手指，果真有一棵大柏樹，是不是杜甫在秋天所栽，使人難以置信，但村民們傳說的真真實實。
杜甫草堂鮮為人知
杜甫居住過的地方，現(xiàn)已修了一所“杜甫草堂”，茅屋、籬笆墻，曲徑通幽的小路，進入園內(nèi)奇異的花草，隱隱散發(fā)著一股香氣，給人一種清新雅靜的感覺。園內(nèi)東北角從外地來了幾個放蜂人，頭戴紗罩正忙碌著，嗡嗡地蜜蜂釀造著人間“甜蜜”的事業(yè)�？吹竭@一切，聯(lián)想到這番普通不過的鄉(xiāng)村圖景，一代詩圣曾在這里親歷過那風吹的竹林，滿谷的云霧，侵籬的澗水，帶女蘿的林海，落葉的菜畦，鳥雀的歸巢，還有那風雨亂打窗，那蟋蟀鳴鳴床下的日子，寫下了世代不朽的詩篇。當我們走進茅屋，一對老夫婦正做午飯，即放下手里活，熱情招呼我們，他自我介紹，他叫柳應明，是北道區(qū)政府有關領導安排他夫婦專門看守“杜甫草堂”的，這里作為旅游一個景點，但還沒發(fā)展起來，旅游的人幾乎寥寥無幾。當談起杜甫，他出屋指著對面的兩處山勢說，這左面的叫“蝙蝠山”，右面叫“萬卷山”，杜甫來東柯谷，就盤坐在你們站的這門口，看山觀景。起名“蝙蝠山”、“萬卷山”，認為是一處出人才的福地。民國時期，國民黨騎兵營曾在這里駐扎，東柯谷開挖荒地，挖出一塊石碑，上刻幾首詩。我的姐姐今年70多歲了，小時候曾爬在石碑上玩耍，騎兵營里有個連長，讓士兵將石碑立起來，將碑上的詩文抄在了本子上。解放那年，騎兵營快撤時，并將碑從崖上推下，掉在水灘里埋了�！澳憬氵�能記得碑上寫的啥嗎？”“我姐不識字，聽那位連長說，是杜甫寫東柯的幾首詩文�！�
杜甫從秦州城到東柯谷，這里雖然有山、崖、水、竹，又不比每天為戰(zhàn)爭即將到來而提心吊膽。但是，杜甫來時正趕上“秋雨綿綿，雨霧茫茫”的季節(jié)，“邊秋陰易夕，不復辨晨光。檐雨亂淋幔，山云低高墻。鸕鶿淺井窺，蚯蚓上深堂。車馬何蕭索，門前百草長。”檐雨“亂”而且淋灑到窗內(nèi)的“�！鄙希梢婏L雨之大，云低到從墻上爬過，是由于霧氣大濕度也大。秋雨之甚，門前雜草老長，透露著淡淡的寂寞，但還是放不下“車馬何蕭索”那對國家、人民的關心。從字面上看，在這個寂靜的時候，他回想棄職西行，奔波流徒，路途遙遠，兄弟音信全無，怎不使他日夜擔憂�！拔医袢找箲n，諸弟各異方。不知死與生，何況道路長�！边@里繼秦州“月夜憶舍弟”之后，第二次思“有弟皆分散，無家問生死”了。思念之切，情感之深，在東柯谷更加深了。這就為離開東柯谷，打消在東柯長期隱居已開始動搖，埋下了一次“伏筆”。
杜甫在東柯還看到是什么呢？“幾道泉澆圃，交橫幔落坡。葳蕤秋葉少，隱映野云多。隔沼連香枝，通林帶女蘿。甚聞霜薤白，重惠意如何？”澆園的泉水，落坡的索幔，殘葉和映在水中的野云，是一個深秋的收獲季節(jié)，是因為想吃霜薤，向自己的侄兒明確張口要薤，杜甫在秦州城時曾向杜佐提出要“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的要“黃粱”，同是一種意味深長的索要。還有“一縣葡萄熟，秋山苜蓿多。關云常帶雨，塞水不成河”的淫淫秋雨，塞水沖刷得七溝八叉的《寓目》；“青冥亦自守，軟弱強扶持。味苦夏蟲避，叢皋春鳥疑”的《苦竹》；“束薪已零落，瓜葉轉蕭疏”的田野《除架》；“秋蔬擁霜露，豈敢惜凋殘。暮景數(shù)枝葉，天風吹汝寒”一派殘枝敗葉，雜亂不堪的《廢畦》；“不獨避霜雪，其如儔侶稀”具有人性的《歸燕》。聽到的是“清商欲盡奏，奏苦血沾衣……不見秋云動，悲風稍稍飛”的凄苦《秋笛》；“促織甚細微，哀音何動人”心情凄涼的《促織》（蟋蟀）；“亦知戍不返，秋至試清砧……用盡閨中力，均聽空外音”的《搗衣》聲。杜甫隨暫住偏僻的東柯臺，但晚上還是能聽到為“君聽”飽含著思婦的一片真情，對杜甫觸動很大，心頭涌起這里還是隱藏著一種悲涼、凄苦，加之惦記著居住在秦州城朋友家的眷屬，終于在東柯居住了不到一月就告別侄兒杜佐，離開了。
十月，接同谷縣令的一書信，執(zhí)意離開秦州，朋友便牽來一匹瘦馬，寫下了《發(fā)秦州》等詩文，前往同谷，又踏上了流離顛沛的生涯。
杜甫走了，托杜甫的福，杜甫居住過的東柯村，現(xiàn)叫“子美村”，杜甫教過書的“先人場”，現(xiàn)在有了“子美小學”，東柯附近的街亭西街明代就修起了“杜甫堂”和“子美書房臺”，每次過“杜甫廟會”，由杜佐后代掛像主持，杜代娃、杜拐拐兄弟倆據(jù)說是杜甫侄兒杜佐的后裔。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歲月滄桑，物換星移，小小的東柯臺，正因為有曾這位詩圣來過，而顯得更是“一支清晨帶雨的梨花素雅迷人”，當年的失意與寄托，多少年來釋放出更加有魅力，動人魂魄。
和風細雨，吹進這“草堂”小院，翠竹搖曳，枝枝葉葉，明凈悅目，一種飽和著濃郁的詩情畫意，令人懷念，令人更是聯(lián)想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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