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的味道

秦 嶺

　　那年的巴黎之夜，主人端上來的一盤蘋果。輕嘗，頗多回味，妙不可言，便認定此味只屬于異國他鄉(xiāng)，可主人卻用法語說：“這種叫金果的蘋果，來自中國平?jīng)�。”滿座一時嘩然。

　　其實位居六盤山東麓的平?jīng)鼍辔业睦霞姨焖�并不遠。三十多年前，我曾有過一次去平?jīng)龅娜A亭煤礦拉煤的經(jīng)歷，“六盤山上高峰”“關(guān)山度若飛”的迥異確是領(lǐng)略了的，但壓根兒就沒有見到一顆什么金果。目擊之處，黃土裸露，莊稼慘淡，土坯茅草房稀稀疏疏，與傳說中的所謂“隴上旱碼頭”、古“絲綢之路”重鎮(zhèn)、“西出長安第一城”大相徑庭，如今突然冒出一種名揚海外的金果來，這樣的脫胎換骨經(jīng)歷了怎樣浴火重生般的華麗轉(zhuǎn)身，不免讓人好奇。

　　有一年，平?jīng)龇矫嫖�托我代邀京城文化名流造訪，我給從維熙、崔道怡等文壇前輩賣了這樣的關(guān)子：“一起去吧，那里有金果�！背跻詾�，金果謂之“金”，該與陜甘寧交匯幾何中心的“金三角”有關(guān)吧，或者，完全為了圖個金字招牌�？墒侵胤灯�?jīng)觯�現(xiàn)實完全顛覆了我的偏見和記憶。

　　從平?jīng)龅尼轻肌�涇川、崇信、華亭、靜寧、莊浪、靈臺諸區(qū)縣一路走來，昔日的塬峁丘壑、古道旱川早已被蒼翠的綠色輕攬重抱，一望無垠的青波綠浪時而像飛瀑直掛梁峁，時而像大江奔流谷峪，時而又像湖泊蓄滿平川。近前看時，紅色的蘋果垂垂累累，锃亮如釉，濃郁的果香在初秋的風(fēng)中久彌不散。這是一種完全久違的味道，這種味道與記憶中的平?jīng)鰺o關(guān)，卻與現(xiàn)場的平?jīng)鲇嘘P(guān)。它似乎在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以金絲般的堅韌和晶亮把記憶和現(xiàn)實縝密地縫接起來了。

　　平?jīng)鋈苏f：“金果的味道，就是崆峒山的味道，云崖寺的味道�！边@一山一寺，皆馳名中外的平?jīng)雒麆�，平�(jīng)鋈孙@然是為了證明人文歷史和時代之間那種一脈相承的聯(lián)系，就像一棵樹，樹上縱有果子萬千，而根，永遠唯一。

　　后來的幾天，大家前往中國針灸學(xué)鼻祖皇甫謐、“嘉靖八才子”之一的趙時春故地采風(fēng)。平?jīng)鋈嗽賴@：“老先人們?nèi)绻�能嘗到金果的味道，就好了�！�

　　“也許，先人們每天都在品嘗這種味道哩�！蔽疫@樣回應(yīng)。

　　回到我生活的天津，我把重返平?jīng)龅母惺苤v給在津的平?jīng)黾�友人李杰聽，他說出了這樣的話：“平?jīng)龅奈兜�，終于回歸了�！币馑妓坪跏牵�金果本該就是平?jīng)龅奈兜�，而平�(jīng)龅奈兜�，只是�?jīng)歷了一番歲月之后，重新回到了前臺。

　　這讓我想到了早在四十多年前就被譽為“梯田王國”的莊浪，如今的梯田又變成了金果田，假如，那層層梯田是一雙雙鳳眼，它們在看誰？是一張張芳唇，它們在告訴你什么？也是巧了，那年平?jīng)鼋鸸�博覽會借助對口幫扶的平臺移師津門，籌委會負責(zé)人王奮彥告訴我，金果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已成為全甘肅最大的優(yōu)質(zhì)蘋果生產(chǎn)和出口創(chuàng)匯基地。有幾個名頭，似乎在證明這種意義，譬如，金果不僅被中國綠色食品發(fā)展中心授予“中華名果”，還獲得全國第一個蘋果類證明商標。金果的味道，由此悄然提升了平?jīng)稣麄�果蔬業(yè)的品格、風(fēng)度和姿態(tài)，讓平?jīng)鲆慌e躋身“中國果菜無公害十強市”行列。為了這一天，平?jīng)鋈苏�整打拼了三十年�?/P>

　　有位詩人興口吟來：“此一味分百味，百味合一味是也！”怎分怎合？縱有千般妙句，豈能解它得開？那晚，我用金果招待幾個天津朋友，思緒卻無由地重返那個巴黎之夜。金果仍然是金果，而個中滋味，豈止果香一縷，一縷果香呢！

　　香，是用來回味的。也是那年吧，忘了是在靜寧還是莊浪，一位四五歲的農(nóng)家小姑娘捧上一個碩大的金果，說了三句話，卻只有兩個字：“你吃。你吃。你吃�！毙」媚锝鹱右粯拥谋砬榧儍舳鴮Ｗ�，一雙小手像是捧著整個的金秋，或者，捧著關(guān)隴大地金子般的民謠。從維熙先生大受感動，把小姑娘抱起來�！斑青辍保�記者趕緊按下了相機快門。幾年過去，我終于為這張珍貴的照片取了個名字：金果。

　　我后來有部影片選擇在平?jīng)雠臄z。那天，我站在六盤山頂吼了一曲關(guān)隴花兒《上去了高山望平川》。那山，那川，那人，所有的味道，盡在一呼一吸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