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人叫了1500年的“大（達）”
□ 趙文慧
中國人多把父親叫爸叫爹，而天水人尤其是天水市西南的秦嶺、牡丹、楊家寺及禮縣紅河、固城等地人卻把父親叫“大”，音若“答”。這“大”之稱謂，筆者認為是個很有些來歷的稱呼，至少已經(jīng)叫了1500年了。如：你大阿搭去了?我大睡下了。你大就你載（這）一個兒(er，兒子)，你還不成人!
【達】[ta13]我國北方有些地方稱父親為“達（大）”，這是許多漢語方言稱謂詞的特點。天水地區(qū)習(xí)慣上稱父親為“達（大）”，或“達達（大大）”，稱叔父為二達（二大）或碎達，稱干爸為干達（大）。據(jù)說這是元朝蒙古人稱尊長（韃靼）的遺存。據(jù)筆者研究所得較早的文獻寫成“達”，后來才寫作“大”。元代文獻里多寫作“達”。這在元雜劇作家白樸的《墻頭記》里有記述：“他的達強似俺達，……俺只說俺是他達。”明清小說里有寫成“達”的，也有寫作“大”的。《醒世姻緣傳》第四八回：“你達替俺那奴才舔腚�！鼻濉て阉升g《聊齋俚曲集·墻頭記》第一回：“他有達媽人兩個，我有俺達一個人；雖然叫達一樣叫，俺達不如他達親。”又《寒森曲》：“無有錢似仇家，有了錢象親達�！薄斑_”或?qū)懽鳌按蟆保宰x“dá(達)”。元·張國寶雜劇《羅李郎》第四折：“還不夠一兩日，他將唾盂兒不見了，必然遞盜與他大的拿去�！泵鳌ど虬瘛锻鹗痣s記·民風(fēng)二·方言》：“父曰爹，又曰大。”清·李綠園《歧路燈》第五九回：“依我看，咱要趕緊為妙，一來怕小豆腐他大回來，要著就要惹氣淘神。”現(xiàn)代漢語里寫成了“大”，并且注明了該詞為方言詞，其意思就是父親或伯父、叔父，這與天水方言的叫法和意思一模一樣。《現(xiàn)代漢語詞典》云：“大dà，<方>，名詞，1.父親：俺大叫我來看看你。2.伯父或叔父：三大是勞動模范�！保ㄒ姟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商務(wù)印書館2012年6月第6版第238頁）當(dāng)代作家均寫成了“大”。史鐵生《插隊的故事》四：“明娃的大，叫‘疤子’，不記得他的學(xué)名�！笔疯F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留小兒的大死得慘�！弊宰ⅲ骸按�，爹�！标愔覍崱兜亟选と罚骸皧W喲喲，大的親蛋蛋娃喲�！甭愤b《在困難的日子里》第七章：“親蛋蛋，快醒萊，給你這個好干大磕上一頭�！标愔覍崱栋茁乖返谑哒拢骸奥棺恿卮舐曊f：‘問啥哩還問啥哩？你哥你叔你大大我嘛！’”又第二十章：“鹿三說：‘龜孫！你甭叫我大。我早都認不得你了！’”賈平凹《古爐》冬部3：“大就是爹，古爐村人把爹都叫做大。”“狗尿苔對大紅公雞說：你大呢？”秦嶺《皇糧鐘》第一章：“在祭拜皇糧鐘的事情上，哪怕是我大，我（姚耱子）也敢動䦆頭�！庇郑骸拔业奶炖蠣�！大是啥？大就是生他養(yǎng)他的父輩老子哩�！庇值谑逭拢骸澳悴灰写罅�，等你長大了，再叫我大。”此例與關(guān)中方言有異曲同工之妙。籍貫陜南商洛市的著名作家賈平凹《秦腔》中也把“父親”叫“大”。把父親叫“大”，稱父親的兄弟為“二大”、“三大”等，而“大大”與蒙語“韃靼”一詞音相同，“韃靼”則是元朝時蒙古人對長者的尊稱�？梢姟按蟆被颉按蟠蟆钡慕蟹ㄊ敲烧Z里來并延用至今的。按：“達”的本字是“爹”�！稄V韻》爹，陟邪切，“羌人呼父也�！薄暗弊衷谥泄艥h語時期讀作dia[tia]，后來在普通話里演變成diē的讀音，在一些方言里演變成“達”或“大”的讀音；今陜南不少地方還有把“爹”字讀dia[tia]的。
在口語中，稱父親為“大”的歷史就長了，至少在南北朝時期就有此稱謂了，這說明把父親叫“大”已經(jīng)叫了1500多年了。不過，在佛家文獻中稱為“多”。南齊·伽跋陀羅譯《善見律毗婆沙》六“阿摩多多者”注：“漢言阿摩是母,多多者言父也。”隋·閣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四十五：“到已長跪，白父母言：菴婆、多多，我實不用行世五欲，愿修梵行。”多”，在中古時代，讀音差不多是“搭”。多，在《廣韻》中的記音為“得何切”，上古音擬音[tai]，中古音擬音[ta]。稱父親為“多多”，聽上去就是“搭搭”。后來單音簡稱，元代始寫作“大”。“多”的讀音，南方有些地方加了個介音“i”，發(fā)展成diā，北方則在“多”字上加了個“父”，演變成了“爹(diē)”。宋代《廣韻》曾用這個字記羌族稱呼：“爹，羌人呼父也�！睂W(xué)者王克明對稱父親為“大”的源流曾作過較為精到地解析：“惟‘圣人布道此處偏遺漏’的陜北，保留著古老的‘多(大)’。這便是陜北呼父為‘大’的源流了�！保ㄍ蹩嗣鳌堵犚姽糯罚腥A書局2007年北京第1版第1—2頁）
另外，天水的“大”還指伯父、叔父。對排行老二的伯父(或叔父)，不論他是自己父親的哥哥還是弟弟，都稱“二大”。對排行老三的稱“三大”。以此類推，四大、五大之類。大伯父，天水則稱“大大(dà da)”，詞義是“最大的‘大’”。筆者生活的山東煙臺有一種稱呼，把所有比自己長一輩、且年齡高出父親的男人，都叫“大大”。煙臺的“大大”，在“跟父親同輩、且年齡高出父親”的這層意思上，跟天水的“大大”一致。不過，天水有一些父親是排行老大的人家，子女直接把自己的父親叫“大大”?這是因為他們的爸爸就是“最大的‘大’”。天水罵人多涉及“大”，不像其他地方，多捎上“媽”。如：你大的duo腦! 你大的骨殖! 其實，不管是“大”是“爹”，還都是以前那個“多”，音變而已。今有學(xué)者認為，“大大”可能是梵語tata的音譯詞。然而，古代僧人說過，“多多”是“漢言”，即漢朝時候的語言，亦即漢地語言，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漢語語言，已經(jīng)說明白了“大大”不是外來詞。況且，你想，讓一個民族改變他們對父親的稱呼，工程難免太大，希望絕對微乎其微，就像現(xiàn)在讓全中國人民都管爸爸叫Dada一樣。煙臺的“大大”，比起天水的“大大”來，義域?qū)拸V。但它應(yīng)該也是源自古代那個“多多”應(yīng)該跟天水的“大大”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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