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江村 天水在線2016年3月2日航拍

▲梅江村 天水在線2013年12月7日拍攝

▲梅江村朱家大院 天水在線2014年1月18日拍攝
梅江,背靠梅坪山,早年間因一棵榆樹開的花酷似梅花,山腳下一條養(yǎng)育了祖祖輩輩的河流謂之曰“江”,故而得名“梅江”。
梅江是一個具有600年歷史的古村落,有274戶1322人。
——題記
1、李娜,關于大雨和搬遷的記憶
春天的梅江,陽光格外迷人。
太陽緩緩下山了,大片大片的余暉落在漫山遍野開放著的榆葉梅上,整個梅江峪瞬時便被一種寧靜溫和的氣息籠罩,遠遠看去,如一幅清新的布面油畫。
干凈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梅江小學五年級女生李娜正低頭想著心事。老師今天給同學們布置了一篇作文,一下子將她的思緒拉回從前,都顧不上打量這平日里怎么也看不夠的春光了。
作文基本是命題的,大意是要他們說說自己的家鄉(xiāng)。對李娜來說,記憶的閘門一經(jīng)拉開,自懂事時算起,一些零零星星的鏡頭便在腦海不停閃現(xiàn),簡直像放電影一樣。李娜尋思,自己怎么也和大人一樣,生出那么多感慨來呢。
時間的指針,撥回至那年夏天一場大雨里,那幕場景如在眼前特別清晰。也不知怎么了,瓦藍瓦藍的天空突然陰云密布,6歲的李娜在院子里正玩得歡呢,豆大的雨點已傾盆而至,一小會兒功夫,家里各處就開始漏雨,小院的水徑直漫到了她的小腿肚,如果用個成語來形容,就是“狼狽不堪”!罢嫣@心了!”后來見到前往梅江采訪的我,李娜輕輕說了句,“覺得我家那時真窮!
是的,女兒說得沒錯,一到汛期周小芳就開始緊張,雨點剛落她就條件反射似的拽著女兒往外跑。好多個暴雨天,廚房做飯的她連油手都顧不上洗,背起一歲多的兒子李鑫澤,拖著女兒就往對面村委會跑,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
可李娜想不明白,即便條件如此艱苦,媽媽怎么就守著這破房子不搬呢?前兩年村里要整治家門口的那條大溝,村委會的叔叔阿姨不知來家做了多少回搬遷的思想工作,媽媽就是聽不進去,有一次她都忍不住勸了幾句。
“媽,咱家不是有4萬多元,我們也把易地扶貧搬遷的名報上,好不好嘛?”像個小大人一樣,10歲的她當著村支書胡叔叔的面,拉著媽媽的胳膊,懇求說。
“你個碎娃,懂個啥,再破爛也是老先人留下的房子,說啥我都不搬!
如同許多老村人起初寧可用“茅房”也不接受改造旱廁的守舊觀念,周小芳這股子擰勁兒,在村干部看來,往好聽說叫堅守,說不好聽就叫固執(zhí),不過放在古老的梅江村,這種執(zhí)拗倒也能讓人理解。
該守的要守,該破還得破。一家5口,老的老,小的小,僅靠著一個男勞力養(yǎng)家糊口,生活本就艱難,再整日擠在60平方米的危房中過活,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干什么用?這么一想,村干部們也就平添了幾分耐心去勸說。
時間的腳步匆匆,兩年后的春天,坐在自家小二樓沙發(fā)上,周小芳憶及往事種種,仍有恍若隔世之感!昂俸,我記得當時嫌娃多嘴還把娃胳膊打了一下,那幾個月腦子就是轉(zhuǎn)不過,不管胡書記好話說上幾籮筐,就是鐵了心不讓拆!
周小芳說的胡書記,是梅江村村支書胡小軍,對這位80后支書,她如今有的只是道不盡的感激。
“胡叔叔和那幾位叔叔阿姨的工作沒白干呢,那條逢雨雪天就泥濘不堪甚至容易出危險的大溝,已經(jīng)變成了干凈整潔的道路。老觀念的媽媽,也已經(jīng)干上村里公益性崗位保潔員的工作,她現(xiàn)在覺悟可是越來越高了!崩钅仍诶蠋煵贾玫淖魑睦镞@樣寫道。
“真是這樣!弊诖禾斓年柟饫,周小芳笑著告訴記者,“早該答應拆房,村里對我們太好了,交了不到1萬元,住進了16萬的小樓房,現(xiàn)在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梅江村打掃得干干凈凈。”
而在李娜看來,昔日家鄉(xiāng)雖然貧窮,村里的老樹卻始終那么挺拔,她一有了心事還會傾訴給它聽,不過她真的更愛現(xiàn)在的梅江村啊——
家里的廚房和院墻不再因為怕塌,而靠木椽頂著,暴雨天一家人不會再到處找地方躲避,至于吃水問題,鄉(xiāng)親們也不用跑到幾里外排著“長龍”去擔,尤其她家還住上108平方米的“小別墅”,用上了自來水,爸爸終于可以安心在外打工掙錢了。
自從2019年春天完成搬遷后,好幾個夜里,李娜甚至從夢中笑醒。
2、古樹,六大院,一磚一瓦,落滿了故事
朱四德老人小心翼翼去揭那塊紅色的絲絨布,還未完全揭開的那幾秒,我已經(jīng)展開了無限遐想,老人要給我看的這塊寶貝究竟是什么呢?看他那般珍視的樣子,想必是很值錢的物件?可既然這么值錢,又怎么會擺放在院子里呢?思緒飄飛的空當,一行行密密匝匝的真楷《朱子家訓》已呈現(xiàn)于眼前。
“這是縣里一位老師寫的,我將它置于當院,希望我的后人能將這些話謹記于心。”朱四德笑著說。見我讀完那些頗有一番書法功力的字,他又將布輕輕罩回。
梅江村100號院,寬敞而古樸,院墻很高,墻角用石片或青瓦砌成,墻體用夯土筑成,盡管歷經(jīng)幾百年歲月更迭,依然可辨往日氣息。應該說,梅江古民居渾厚的歷史印記,大抵都保留在這里了。尤其這幾年,村上堅持修繕與保護相結合,對能保留的盡量加固維修,既保持了村莊原有風貌,又改善了人居環(huán)境,還建成記憶博物館……伴隨一項項扶貧政策落地,這座古村落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
午后陽光穿過屋頂,懶懶地斜射下來,老兩口從堂屋搬了幾個小板凳,我們就這樣在院里曬著太陽拉起了家常。從進士出身的太爺朱正南說起,再到朱家出的幾個秀才,朱四德老人的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攏了,如果不打斷,興許能說上三天三夜。
作為朱家在老莊的守望者,從呱呱墜地活到現(xiàn)在,整整80年,朱四德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政府能花160多萬元把朱家這三座已經(jīng)有些破舊的“進士故居”徹底來了個“修舊如舊”,并且還讓他們安安生生住在里面。
修房那幾個月的情景依然清晰如昨,朱四德眼看著縣文物局施工隊的年輕人在老屋房頂上揮汗如雨地干活兒,他恨不得自己也秒變回小伙,給大家搭把手。
“我能做的就是趕緊一壺一壺燒水,別把娃娃們渴著了!敝焖牡碌睦习椤78歲的黃烈英望著屋頂,感慨地說。
施工隊大抵是白天干活,晚上回去。整整在100號院忙活了一百多天,冬去春來,感情也培養(yǎng)出來了。房子修好人走了,老兩口總覺空落落的!罢娴模顷囎釉豪锟烧鏌狒[!
說到熱鬧,朱家的家口在村里最大,算下來要整整22口人,尤其院子修復后,人氣一下子就旺起來。逢年,老朱家不管是在外地工作的,還是清水縣城里安家的,一個個趕著打來電話說要回老家院子里過年。
“那還不好,讓他們都回來唄,一大家子聚一起過年多有年味呀。”我笑著對黃烈英老人說。
“我可沒讓他們一起回來,家口太大了,回來連頓飯都做不過來,累得慌!崩先俗焐线@么說著,可我分明從眼神里看出她心里的樂呵。是的,孩子們一個個惦記著回來,說明他們沒忘記自己是這梅江村的朱家后人。
一想到這些,朱四德老兩口滿心歡喜。
從朱家出來,我又專門看了看村里那幾棵古槐。印象中民間有句俗話,千年古樹成為神,這應該是一種生命的延續(xù),也是一代一代后人對先祖的追思與懷念。同樣,梅江村的古槐,幾百年來亦被梅江人視作神樹。
“這些樹長得真好,困難時期有的地方把古樹砍掉換錢了,你們村的樹為啥能好好地保留到現(xiàn)在?”我問。
“打小這樹就長這樣,多少年了也沒大變化,那都是祖先栽下來的,長了幾百年,誰會舍得砍呢?”樹下曬太陽的一位村民輕輕摸了摸樹身,神情里劃過一絲虔誠!耙彩巧衿娴煤埽嗄昵按謇锎笥晏斓瓜铝艘豢脴,眼看就快砸到村民屋頂哩,可硬是沒砸上。”一路上給我做講解的老文書自豪地說。
或許,老樹那一道道深刻的肌理,早已成為它和鄉(xiāng)親們心中抹不去的鄉(xiāng)愁,在它和祖輩人心中,梅江村雖地處遙遠荒涼的深山,卻始終有梅坪山郁郁蔥蔥,有梅江水奔流不息……
是的,古樹,老院,以及自明清穿越而來的風聲,構成了這里的記憶符號。這個古老的村莊,歷經(jīng)600年風雨飄搖,始終未曾消逝,該是一件多么讓人歡喜的事。如同散落于黃土高原上所有古樸的傳統(tǒng)村落一樣,它們,終將延續(xù)著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文脈,讓我們的文化永遠充盈著綠意……
3、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光陰里割不斷的鄉(xiāng)情
每個早晨,太陽剛剛從對面山坡升起,胡小軍就會在鳥鳴聲中開啟他的“巡山”時光。自從2013年鎮(zhèn)上派他來梅江村當支書那天起,在這個村,他已經(jīng)整整生活了8年。
今年40歲的胡小軍,原本是賈川鄉(xiāng)政府的縣聘農(nóng)財員,來梅江當支書純屬偶然。彼時,正值村“兩委”換屆,原來的老支書年齡偏大,于是,他便被派到了梅江。
那年,梅江村確定151戶657人納入扶貧建檔立卡戶,全村貧困發(fā)生率為49.69%。
8年光陰,在一個人生命的河流中,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短!罢嫘脑,剛來的時候沒想到當個村干部這么難,還要懂得‘潑’哩,好多回委屈得受不住了,只想著逃離!闭f話間,帥氣斯文的他情不自禁笑出了聲,“嘿嘿,現(xiàn)在怎么看都覺得我們梅江親切!
可不,這位外鄉(xiāng)來的村支書,早已覺得自己就是這兒的人,連他的媳婦馮國華,也將這兒當成了家,前兩年她主動請纓,從鄉(xiāng)政府調(diào)來梅江做了一名駐村干部。來到脫貧任務繁重的梅江村,回家的機會幾乎為零,但她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了同丈夫一起并肩作戰(zhàn)。6歲的兒子交由娘家母親照料,而“我能努力克服”,也一度成了胡小軍常掛嘴邊的話。
白天,一起走村串戶、深入田間地頭,化解各家零零散散的需求,探討農(nóng)作物管理方面的技術規(guī)范。
夜深了,累了,各自回村上住的集體宿舍。靈感來了,他們也會在被窩里發(fā)微信討論一些村里的急事。
雖說此番來梅江之前,我早就聽說了扶貧路上這對形影不離的夫妻檔,但當我親眼看見他們之間的那份默契時,眼睛突然有些潮濕。
“我們胡書記真是沒的說哩,以前是他一個人在工作,后來兩口子一起在這里干工作,我們很感動!比缤迕窭钣瓊}這句心里話,很多梅江人想必也有著同樣的情感吧。
從基礎設施和環(huán)境的徹底改善,到村里將勞務作為群眾增收的短平快產(chǎn)業(yè),強化勞務輸轉(zhuǎn),實施以“產(chǎn)業(yè)+勞務”為主導的發(fā)展格局,再到全村已輸轉(zhuǎn)包括221位建檔立卡貧困戶在內(nèi)的勞動力390人,再到157名上學孩子均已享受福利……
在梅江,我和村民們拉拉雜雜聊著天,聽著他們細數(shù)村里這些年發(fā)生的蝶變,不禁感慨良多。臨近中午,陰了一上午的天空猛然放晴,偶爾有風吹過,隱隱聽到槐樹葉婆娑的聲響,似乎更像一曲生活的歡歌。
沿街而行,一面面臨街的院墻上,縣里美術老師們用心繪制的家風家訓小品映入眼簾,甚是清新。不遠處,一排名曰“回歸自然”的公共衛(wèi)生間,文藝范兒十足,連同胡小軍近年從村里村外搜羅到的造型奇特的樹凳,石桌,這些有趣物件,讓人依稀“嗅”到旅游村落日漸萌芽的氣息。
從鄉(xiāng)村記憶館出來,迎面碰上去村委會辦事的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青年朱輝。80后的他個子不高,瘦瘦的樣子,因經(jīng)年在廣州做生意,口音已帶了些許廣東腔。前幾年回老家,朱輝驚覺從小生活的梅江,土地撂荒人心也慌,便萌生了回鄉(xiāng)發(fā)展種養(yǎng)殖的念頭。很快,騰輝種養(yǎng)殖農(nóng)民專業(yè)合作社于2017年掛牌成立,目前已種植花椒364畝,帶動近40戶貧困戶。
“利用合作社把土地整合起來,合作社收入好了,農(nóng)民得到的分紅就多了,鄉(xiāng)親們就能一起過上好日子!敝燧x笑著說,“何況現(xiàn)今還有這么好的扶持政策!笨此e手投足間透著的那股子灑脫和自信勁兒,我想到了一句電影臺詞,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你是個有理想的游子!”我由衷夸了他一句。他淡淡一笑,沉默了幾秒,說:“其實遇到困難時也迷茫,不過這些年總在外打拼,吃了不少苦頭,心性也磨礪得好多了,凡事總會向著光明的方向看。”
……
短短幾天的采訪結束,驅(qū)車離開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寧靜山村。如黛的梅坪山在視線中漸行漸遠,我的思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形成于元代的梅江村,于2013年被列入第二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今后它該如何乘著鄉(xiāng)村振興的翅膀,發(fā)揮傳統(tǒng)文化村落資源優(yōu)勢,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從而完善農(nóng)村產(chǎn)業(yè)結構,繼續(xù)增加村民收入?它又將如何更好地留住“形”,守住“魂”,進而走出一條獨屬于梅江人自己的致富之路?
那一刻,溫暖的夕陽照在對面東坡上,春天正泛著一層層青綠,空氣中開滿了花香。我的眼前忽然閃過李娜堅毅的眼神,我看到了梅江的希望,看到了梅江生長的春天。
原標題:梅江村的春天
新天水·天水日報記者 胡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