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瑞、于右任、馮國璘、霍松林與麥積山
霍有光
眾所周知,麥積山石窟與敦煌莫高窟、龍門石窟、云岡石窟并稱為我國著名的四大石窟。然而建國前,由于歲月滄桑,麥積山石窟地處西秦嶺北麓,交通不便,致使“藝術(shù)瑰寶,以僻處深山、懸空萬仞而沉睡千數(shù)百年,藝苑學林,莫知其異”。能使今人開始認識麥積山石窟的歷史文化價值之發(fā)端,得益于著名學者馮國瑞先生及其著述《麥積山石窟志》。

麥積山風光(遠景)

麥積山風光(遠景)
馮國瑞(1901-1963),字仲翔,隴上文化名人、天水籍學者。1926年考入清華國學研究院,師從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等著名大師。1949年前,馮先生曾任甘肅省通志局分纂、青海省政府秘書長、國立西北師范學校教授等職。1949年之后任蘭州大學中文系主任、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省文史館館員和省政協(xié)委員等職。主要著述有《壯游草》、《張介侯先生年譜》、《絳華樓詩集》、《守雅堂稿輯存》、《麥積山石窟志》、《秦州記》、《天水出土秦器考》、《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等。
馮國瑞先生調(diào)查家鄉(xiāng)麥積山石窟,事出有因!奥劗悋烁`取麥積壁畫,悚然于莫高、云岡、龍門之前車,欲喚醒當局,思有以維護之!1940年,馮先生自重慶歸故里,開始潛心研究地方文獻,發(fā)現(xiàn)了一批麥積山石窟史料。1941年農(nóng)歷四月八廟會之際,馮先生和朋友趙堯丞、聶幼蒔等同行首次到麥積山實地考察,以“對證古本”的方式去找古跡,抄錄碑文,勘察地理環(huán)境,并對洞窟做了編號,共計編號122個。發(fā)現(xiàn)以前未有人談到的壁畫,收獲頗豐。隨后寫成《麥積山石窟志》,由天水隴南叢書編印社石印300本發(fā)行(竹紙線裝本)。刊印后流傳海內(nèi),引起學界關(guān)注!洞蠊珗蟆、《益世報》、《燕京學報》等報刊專題報道,《說文月刊》全文登載。1944年2月,馮先生偕同劉文炳教授再次上麥積山石窟考察,主要完成石窟的編號及草圖測繪工作。隨后寫成《調(diào)查麥積山石窟報告書》,提出研究和保護方案,并呈報國民黨甘肅省政府。1946年,馮先生請吳稚暉先生題寫“麥積山館”并建設山館五間,供來往學者和游客參觀考察時辦公住宿之用,后又請于右任先生撰寫了楹聯(lián)“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當年未能刻碑)。1948年,在馮先生倡議下,地方人士聯(lián)合成立了“天水麥積山石窟建修保管委員會”。1951年,馮先生赴永靖實地考察,寫下了《炳靈寺石窟勘察記》。從此,炳靈寺石窟也向世人揭開了神秘面紗。1961年,麥積山石窟與炳靈寺石窟,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關(guān)于麥積山石窟長期湮沒的歷史原因,《麥積山石窟志》分析:“近代未顯著于世者,蓋有二因:(一)遠在天水城東南百里外,林壑深邃,山逕崎嶇,未若敦煌千佛洞之距城較近,彬州石室之近在道旁。(二)宋以后之記載,未能詳見勝跡之真面目,僅有題名及覽勝之題詠,未能引人入勝。且匪警常有……而沉寂西陲,亦為幸事!
《麥積山石窟志》共有2.4萬余言。劉文炳教授在此書序中寫道:“千數(shù)百年以來,波斯、乾陀邏、印度宗教藝術(shù)之文化影響于中土之造作而人多弗之顧。必等文物劫余之后而始有‘敦煌學’之成學,必等文物劫余之后而始有云岡、龍山之審存。故在外人未有所著之先,國人皆未之及。惟秦州麥積山石窟之有志,則自天水馮公仲翔始!比緦湻e山石窟歷史沿革、造像、壁畫、建筑及有關(guān)碑刻銘文作了較全面的介紹和考證。包括12部分:1.甘肅諸石窟中之天水麥積山佛龕。2.秦漢間麥積山之史跡。3.西魏大統(tǒng)時之再建麥積山佛龕。4.北周李允信之建造麥積山七佛閣與庾信之作銘。5.散花樓遺跡間之六朝壁畫與藻井畫。6.造像。7.建筑。8.六朝唐宋明人之摩崖。9.宋明清人之石刻。10.瑞應寺。11.勝跡。12.藝文附錄。

《麥積山石窟志》(馮國瑞著,1941年版,天水市地方志辦公室藏書)
《麥積山石窟志》1941年由隴南叢書編印社僅石印了區(qū)區(qū)300本,經(jīng)過“反You”、“文Ge”,歷時半個多世紀,世間已很難一睹此書。正是“歷劫散佚,鮮為人知,良可慨已!”有心者自然希望搶救并重印此書,這就是臺灣一位退休老人——馮國璘先生。
馮國璘先生是馮國瑞先生的胞弟。馮國璘先生與霍松林先生,既是同鄉(xiāng),又是中央大學的同學,親如手足。馮國璘1947年中央大學畢業(yè)后即被于右任聘為秘書。1949年4月霍松林中大畢業(yè),同樣受到于右任先生殊遇,聘為監(jiān)察院科員,實際上也是給于老當秘書。1949年8月,霍先生與馮國璘先生自重慶分手,霍先生留在了大陸,馮先生跟于老去了臺灣;粝壬貞浾f:“隨于老去臺灣的馮國璘,是我的同鄉(xiāng)、同學兼好友。能文能詩,寫得一筆好字。他的長兄國瑞先生曾是清華研究院的高才生,深受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諸大師器重。……所以國璘剛從中央大學畢業(yè),于老就任他為秘書,十分信賴。去臺灣后,又升為主秘和參事,一直追隨于老”。(《松林回憶錄》)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受益于兩岸關(guān)系逐漸緩和,1990年2月3日,霍松林先生終于收到馮國璘先生寄的特快專遞,內(nèi)有長信并附于老親自簽名的照片及墨寶,信中除談及個人已身患癌癥在家療養(yǎng)和于老軼事外,還提到有志重印《麥積山石窟志》和《絳華樓詩集》。霍先生回信說:《麥積山石窟志》初版之時,自己正在天水讀高中,“故得先睹為快”。由此與朋友“入山攬勝”,“作五古六十四韻,中有‘北朝精繪塑,此間留菁英,滄桑幾變化,光彩尚飛騰’之句,實受惠于此書之啟迪也!闭J為若能重印此書,“將與麥積石窟藝術(shù)互映相輝,共傳天壤也”。

霍松林與馮國璘先生在西安合影(1992年5月)
霍先生了解到門人、天水馬宏毅先生珍藏一冊《麥積山石窟志》,“秘不示人,及馳函求復制,不料竟以原書相贈。國璘獲睹喜極,擬掃描刊行,而命序于余”。十月下旬,霍先生便寫成《<麥積山石窟志>序》。茲將序文照錄如下:
天水麥積山石窟,始鑿于十六國晚期,擴建于西魏北周,歷隋唐宋元明清而屢有營造。山為石質(zhì),于松檜翳日、嚴壑競秀處拔地而起,高插云表。千龕萬窟,遠望若蜂房。今存佛像七千余,多為泥塑,高達一米以上至十數(shù)米者約一千尊,端麗壯嚴,栩栩欲活。壁畫及藻井畫皆六朝作品,精妙絕倫。摩崖多北魏唐宋書跡,有字大一米者。崖閣凡七座,為研究北朝建筑留稀有物證。如許藝術(shù)瑰寶,以僻處深山、懸空萬仞而沉睡千數(shù)百年,藝苑學林,莫知其異。知之,則自《麥積山石窟志》之流布始。
1941年春,鄉(xiāng)前輩馮國瑞仲翔先生倦游旋里,聞異國人竊取麥積壁畫,悚然于莫高、云岡、龍門之前車,欲喚醒當局,思有以維護之,乃實地考察,證以載籍,撰成此志,楷書石印。不旋踵而傳遍各地,報刊評介,學人爭讀。張大千、羅家倫、高一涵諸公聞風而至,作詩撰聯(lián),繪圖畫像。影響所及,遐邇聞名。越半世紀而至今日,麥積石窟藝術(shù)已光耀寰宇。萬國衣冠,日絡繹于石級棧道,遍歷諸窟,瞻仰贊頌。而《麥積山石窟志》一書,卻歷劫散佚,鮮為人知,良可慨已!
前奉國璘兄臺北手札,囑覓此志再版。余知門人馬宏毅君珍藏一冊,秘不示人,及馳函求復制,不料竟以原書相贈。國璘獲睹喜極,擬掃描刊行,而命序于余。因憶此書初印之時,余正在梓里讀高中,故得先睹為快。假日偕好友入山攬勝,作五古六十四韻,中有“北朝精繪塑,此間留菁英,滄桑幾變化,光彩尚飛騰”之句,實受惠于此書之啟迪也。
日月如梭,當時風華正茂,今已兩鬢飛霜,垂垂老矣!初刊本原有劉耀藜教授序及仲翔先生自序,博贍精審,文彩斐然,又奚用余之喋喋?顧惟仲翔先生乃余之師長,其介弟國璘嘗與余同學于中央大學,親如手足;況復麥積乃舊游之地,此志為導游之書,游蹤時現(xiàn)夢境,覺后尚有余歡。故樂綴蕪辭,以志因緣。切盼國璘掃描本早日問世,工楷精印,文圖并茂,將與麥積石窟藝術(shù)互映相輝,共傳天壤也。(霍松林1990年10月)
1992年8月,《麥積山石窟志》由馮國璘先生自費在臺北的天水馮同慶堂印行,布面精裝,工楷精印!澳看巍庇袆⑽谋淌谛、作者馮國瑞自序、霍松林教授序。除刊印原《志》全文外,增加霍序與現(xiàn)代藝文。附有:霍松林詩兩首;靳志詩兩首;丁楠《馮國瑞先生發(fā)掘甘肅諸石窟藝術(shù)之業(yè)績》一篇;馮國璘印記一篇,插圖11幀。臺北版《麥積山石窟志》出版后,對促進新時期麥積山石窟歷史文化研究與景區(qū)建設產(chǎn)生的非常積極的影響。之后,2002年4月,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麥積山石窟志》;2015年,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了張克源、馮晨的《<麥積山石窟志>校注》。

臺北版《麥積山石窟志》(1992)書影

臺北版《麥積山石窟志》(1992)目次與版權(quán)頁
同年,馮先生自費在臺北馮同慶堂刊印了精裝本《絳華樓詩集》,正集收1928年以來詩作100余首,分4卷。吳宓題詞、謝國楨作序,柳詒徵題鑒。續(xù)集收詩45首、詞18首,有霍松林先生序及編后識、馮國璘《重印絳華樓感賦》。
馮國璘先生一直“心系家鄉(xiāng),神馳麥積”。早在辛未(1991年)初春,馮先生自臺北來信致霍先生,“追述抗戰(zhàn)時期于翁獲睹馮國瑞先生新著《麥積山石窟志》,喜撰‘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一聯(lián),親筆書寫”之事。當時馮國璘在重慶讀大學,謁見請益于老時將楹聯(lián)取回,遠寄天水故鄉(xiāng)!皣鹣壬訃U寄件,初擬摩崖,因赴蘭州講學”,遂將楹聯(lián)“存于麥積山館”。歲月滄桑,兩位先生都以為“中經(jīng)浩劫,未知存毀”,“至今未聞刻石,則必早化劫灰無疑矣”。但是,霍先生又不甘心,“于翁為一代宗師,萬國景仰,此聯(lián)既親自撰書,洵足與六朝繪塑爭輝,倘尚在人間,豈有不刻碑建亭為麥積添一人文景觀者乎”!況且,于老對霍先生有知遇之恩,此聯(lián)又與馮國瑞《麥積山石窟志》攸關(guān)。因此,一面建議馮國璘先生重新題寫于老楹聯(lián)(馮先生長期擔任于老秘書,能寫一筆很好的于體字);另一面捎話請麥積山石窟館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幅楹聯(lián)。數(shù)月后,馮先生寄來了手書楹聯(lián),而萬幸的是,麥積山館工作人員“遍發(fā)館藏,而此聯(lián)儼然尚在”。馮先生“知此聯(lián)歷劫猶存,喜不自勝,乃捐資謀樹豐碑。天水各界亦樂助厥成,誠盛事也!庇捎诘玫搅颂焖形麄鞑俊Ⅺ湻e山文管所等天水各界的大力支持,邀請霍先生專門撰寫了《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1993年9月22日,正式在麥積山石窟為于老楹聯(lián)“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以及霍先生撰寫的《碑記》立碑,天水郵政專門發(fā)行了“于右任為麥積山撰聯(lián)揭碑儀式暨麥積山石窟藝術(shù)研究所建所四十周年紀念”首日封。于老楹聯(lián)在淹沒沉睡四十多年后,通過各方努力,重見天日,這在中國文化史與書法史上具有十分深遠的意義。

于右任撰書“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碑刻(馮國璘立)

《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前合影(左四、左五霍先生夫婦,左三天水市宣傳部長霍想有先生)

“于右任為麥積山撰聯(lián)揭碑儀式暨麥積山石窟藝術(shù)研究所建所四十周年紀念”首日封
霍先生因主持揭幕儀式專門作七律一首,題目是《于右任翁為麥積山撰書“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聯(lián)刻石立碑,余作碑記,并主持揭碑典禮》,詩曰:“藝并莫高評論精,髯翁儷語本天成。已知庾信銘文美,更羨秦州繪塑精。大字龍騰光慧日,豐碑螭動耀青冥。維摩天女都含笑,麥積聲名四海傾!
萬分遺憾的是,馮先生未能親自參加“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的揭碑儀式。據(jù)霍先生在《憶髯翁答<中國書法>記者李廷華問》一文中回憶:“1993年5月,他(馮先生)自知來日無多,便由夫人照料飛來西安,一是為了看望我這個闊別四十余年的同鄉(xiāng)、同學、老朋友,二是要把于先生的一件墨寶交給我,了卻他最后一樁心愿!氐脚_北,又在5月23日寫給我的信中說:‘右老手書《<呻吟語>序》全國僅此一件,弟老矣,后人又不重視此物,多次思量,送兄最妥,希珍藏之……’不久,便接到國璘的訃告!”
1996年10月,霍先生專門贊美了天水人與麥積塑像的相貌關(guān)系,作《天水雜詠·麥積石窟雕塑藝術(shù)》云:“妙相無比倫,慈秀復英偉。誰是模特兒?秦州人自美!焙髞恚謱⒋嗽姾喕,為鄉(xiāng)親體寫成條幅:麥積妙像,慈秀英偉。誰是模特?天水人美。

1997年麥積山石窟郵票

壬午(2002年)春霍松林撰書
麥積山石窟以南200米處,有一座紅墻灰瓦,古色古香的寺廟,這就是有著千余年歷史的瑞應寺。寺廟面積約2500平方米,坐北向南。現(xiàn)存山門、大雄寶殿、天王殿、東西配殿及鐘鼓樓、東西廂房等建筑。麥積山石窟開鑿之初,便有寺院。據(jù)碑碣記載,東晉時寺廟名為無憂寺;北魏名為石巖寺;到了隋代,由隋文帝賜名為凈念寺;唐代更名為應乾寺;宋代因為有人進獻靈芝,于宋徽宗大觀元年(1107年)賜名“瑞應寺”,沿用至今。

瑞應寺山門匾額(一九五五年春三月重建,馮國瑞敬題)
2002年,適值瑞應寺修繕竣工,其西配殿背壁恰臨山徑,為登覽石窟者必經(jīng)。麥積山石窟藝術(shù)研究所擬利用巖壁,邀請海內(nèi)外書法家題寫古今詠麥積佳什,鑲嵌于巖壁間,命名為“麥積叢帖”。邀請霍先生為叢帖寫《序言》,霍先生欣然命筆。稱贊鐫刻古今華章,足以為山靈生色,此名山之盛事也。可提高旅游質(zhì)量與繁榮旅游事業(yè),為游客增添歷史文化知識,激發(fā)詩情畫意。《麥積叢帖》若能與天水另一名勝古跡的《二妙軒帖》一并精拓而精印,可傳之于天壤;粝壬為瑞應寺撰書了一副楹聯(lián):瑞應啟禪林,松濤萬壑煙浮翠;麥積開凈土,佛影千龕雨洗塵。為麥積山書畫院撰書楹聯(lián):麥積峰高,千窟深藏六代畫;南山柏秀,百碑精刻二王書。
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與建設,如今麥積山石窟已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建設成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qū)、國家森林公園、國家地質(zhì)公園。麥積學步敦煌學,正在走向世界。麥積山石窟歷史文化,已成為絲綢古道黃金旅游線上一顆十分燦爛耀眼的明珠。
附錄1: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霍松林1993年3月)
于右任翁“眾香叢里過秦州”詩,久已膾炙人口,而其《題麥積石窟楹聯(lián)》則湮沒不彰。辛未初春,馮國璘先生自臺北來函,追述抗戰(zhàn)時期于翁獲睹馮國瑞先生新著《麥積山石窟志》,喜撰“藝并莫高窟,文傳庾子山”一聯(lián),親筆書寫。其時國璘游學渝州,于謁見請益時取回,遠寄故里,中經(jīng)浩劫,未知存毀。余回書略謂:于翁為一代宗師,萬國景仰,此聯(lián)既親自撰書,洵足與六朝繪塑爭輝,倘尚在人間,豈有不刻碑建亭為麥積添一人文景觀者乎!至今未聞刻石,則必早化劫灰無疑矣。因建議國璘代書,并與天水市有關(guān)領(lǐng)導函商立碑事宜。時逾數(shù)月,國璘以手書聯(lián)見寄,而麥積石窟藝研所轉(zhuǎn)寄于翁真跡影片亦接踵而至,不亦奇乎!蓋國瑞先生接國璘寄件,初擬摩崖,因赴蘭州講學,乃存于麥積山館,遂沉睡至今。因國璘提及,當事者遍發(fā)館藏,而此聯(lián)儼然尚在。其升沉顯晦,亦有時耶?國璘心系家鄉(xiāng),神馳麥積,況卒業(yè)南雍,即在于翁門下供職,由秘書而主秘而參事,時深知遇之感。而于翁此聯(lián)之撰書又與其兄之著述攸關(guān),且親手投郵,渴望刻石。及知此聯(lián)歷劫猶存,喜不自勝,乃捐資謀樹豐碑。天水各界亦樂助厥成,誠盛事也。余倩國璘撰書碑記,為鄉(xiāng)邦文苑留一佳話。而國璘屢以與余同里、同學、同受知于翁為由,堅以碑記見委。余既不獲辭,因粗述崖略,距同侍于翁于金陵已半世紀矣!(參見《霍松林選集》)

《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

《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上部

《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中部

《于右任撰書麥積山石窟楹聯(lián)碑記》下部
附錄2:浴佛前一日晨偕強華寶琴由街子口出發(fā),午后登麥積山,遍游諸佛窟。日暮始下山,詩以紀之,得六十四韻(霍松林1945年5月)
東出街子口,兩山若為門。行行入門里,綠草鋪如茵。
野花媚幽獨,山鳥間關(guān)鳴。牧童逐群戲,農(nóng)夫歌耦耕。
曲徑轉(zhuǎn)更幽,雙眸豁又新。繞足千溪水,入眼萬壑云。
好山爭秀異,奇峰競崢嶸。不辨仙源路,何處問迷津?
停杖正躊躇,忽聞清磬音。前山如麥積,積麥知幾層①?
夙昔勞夢想,今茲奮登臨。石棧凝瑞靄,鐵鎖濕翠云。
猿猱猶絕跡,鷹隼亦驚魂。探幽心不餒,履險氣益增。
攀登萬仞梯,問訊六朝僧。石窟敞蜂窩,金相耀魚鱗。
面壁坐欲化,拈花笑可聞。慈航渡隱隱,愛水波粼粼。
智燈明不夜,慧眼睡猶醒。北朝精繪塑,此中留菁英。
滄桑幾變化,光彩尚飛騰。不思良工苦,匠心費經(jīng)營;
浪傳天界物,呵護賴吉神。殘碣嵌絕壁,摩娑字轉(zhuǎn)明。
杜甫山寺詩②,庾信佛龕銘③。照耀足今古,清風資朗吟。
白日燦衣袂,男女來紛紜。香花結(jié)貝葉,寶燭動梵聲。
如何云霧窟,猶多世俗民?佳節(jié)值浴佛,靈湫期洗心。
禪光昭覺路,法雨滋善根。欲證羅漢果,來種菩提因。
徙倚立多時,山風吹我襟。飄飄若霞舉,抖落萬斛塵。
俗懷于焉淡,凡慮為之清。渾欲空色相,真疑無我人。
頻穿深深洞,屢過巍巍廳。聳身牛耳堂④,儼如立玉京。
下見九霄翼,俯聞三界經(jīng)。檐前低落日,戶外小乾坤。
仙山不易得,如斯更可珍。那能拾瑤草,放曠終此生?
許由耕箕山,嚴光釣富春。高節(jié)傲王侯,脫略誰能馴?
生逢圣明世,豈為避帝秦?仁智樂山水,動靜足天真。
及遭喪亂際,至道悲陸沉。大廈勢將倒,一木寧可擎!
種桃武陵叟,采芝商山翁。潔身逃泥滓,浩然歌隱淪。
舉目觀斯世,三島縱長鯨。毒舌卷巨野,妖氛動昆侖。
拳岑涂血肉,勺水潛酸辛?v有高蹈志,奈無樂土存!
茲山冷西鄙,幸免污臊腥。山水鍾靈秀,巖壑養(yǎng)鳳翎。
倘有垂釣者,俊彥與結(jié)鄰;厥桩嬝耘_⑤,極目清渭濱。
俯仰難忘世,低徊愧多情。良時苦易逝,桑榆隱日輪。
明霞西天散,新月東嶺升。松濤漲林莽,浮光耀星辰。
陰森難久留,搔首別山靈。芳草迷歸路,幽香不忍行。
注①麥積山,以山形如農(nóng)家積麥得名!肚刂莸赜洝吩疲骸胞湻e山者,北跨清渭,南漸兩當,五百里岡巒,麥積處其中。崛起一石塊,高萬尋,望之團團,如民間積麥之狀,故有此名。其青云之半,峭壁之間,鐫山成佛,萬龕千室,雖自人力,疑其鬼功!
②杜甫《山寺》詩,系寫麥積山瑞應寺者。詩云:“野寺殘僧少,山園細路高。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亂水通人過,懸崖置屋牢。上方重閣晚,百里見秋毫。”
、蹞(jù)《秦州地記》,庾信《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并序》原“刊于巖中”,今遍覓未得,故就《庾子山集》卷十二錄全文如下:“麥積崖者,乃隴底之名山,河西之靈岳。高峰尋云,深谷無量。方之鷲島,跡遁三禪;譬彼鶴鳴,虛飛六甲。鳥道乍窮,羊腸或斷。云如鵬翼,忽已垂天;樹若桂華,翻能拂日。是以飛錫遙來,度杯遠至,疏山鑿洞,郁為凈土。拜燈王于石室,乃假馭風;禮花首于山龕,方資控鶴。大都督李允信者,籍于宿植,深悟法門,乃于壁之南崖,梯云鑿道,奉為亡父造七佛龕。似刻浮檀,如攻水玉。從容滿月,照耀青蓮。影現(xiàn)須彌,香聞忉利。如斯塵野,還開說法之堂;猶彼香山,更對安居之佛。昔者如來造福,有報恩之經(jīng);菩薩去家,有思親之供。敢緣斯義,乃作銘曰:鎮(zhèn)地郁盤,基乾峻極。石關(guān)十上,銅梁九息。百仞崖橫,千尋松直。陰兔假道,陽烏回翼。載檋疏山,穿龕架嶺。糺紛星漢,回旋光景。壁累經(jīng)文,龕重佛影。雕輪月殿,刻鏡花堂。橫鐫石壁,暗鑿山梁。雷乘法鼓,樹積天香。嗽泉珉谷,吹塵石床。集靈真館,藏仙冊府。芝洞秋房,檀林春乳。冰谷銀砂,山樓石柱。異嶺共云,同峰別雨。冀城馀俗,河西舊風。水聲幽咽,山勢崆峒。法云常住,慧日無窮。方域芥盡,不變天宮。”
、芘6,乃麥積石窟中最高一石窟,窟前“懸崖置屋”,憑欄俯視山底,目為之眩。
⑤畫卦臺,在天水城北三十余里卦臺山上,渭河從山腳流過。相傳伏羲畫八卦于此,為秦州八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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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麥積叢帖>序》(霍松林2002年)
鮮為人知之幽景古剎,往往因名宿品題而蜚聲四海。王維之賦輞川、張繼之詠寒山寺,即顯例也。天水之麥積,于松檜翳日巖壑競秀處,突起奇峰,高插云表,千龕萬窟,妙像紛呈。其風光之秀美,與繪塑之精卓,固不待名流之題詠而始見稱于世。然文豪庾信之銘,詩圣杜甫之詩,亦足為山靈生色。明人甘茹游麥積詩之,地因庾碣重,寺以杜詩雄,豈虛語哉!自庾、杜迄今,墨客接踵而至,贊頌屢見華章。鄉(xiāng)賢馮仲翔先生《麥積山石窟志》已有輯錄而流布未廣,游人殊難寓目。麥積山石窟藝術(shù)研究所諸公有見于此,欲有以補救之。適值瑞應寺修繕竣工,其西配殿背壁恰臨山徑,為登覽石窟者必經(jīng),乃選抄古今詠麥積佳什,約請海內(nèi)外著名書法家書寫,勒諸貞珉,嵌于壁間,命名麥積叢帖,誠名山之盛事也。自茲而后,游山經(jīng)此者,必留連觀賞,既足以長識解而助游興;亦足以激流感而發(fā)詩情,其提高旅游質(zhì)量與促進旅游事業(yè)繁榮之功,實非淺鮮。倘精拓而精印之,則與《二妙軒帖》互映相輝,并傳天壤矣。
霍松林并書時年八十二

《<麥積叢帖>序》(1)

《<麥積叢帖>序》(2)

《<麥積叢帖>序》(3)